马斯格雷夫礼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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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马斯格雷夫礼典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性格与常人有点不同,作为他的朋友让我烦恼的是他在思维方面敏捷过人,条理清楚,穿着干净朴素,但他的生活习惯乱七八糟,让和他同住的人心里挺烦。我自己在这方面也有许多不足。在阿富汗时乱成一团的工作,再加上狂放的性情,让我养成马虎的习惯,这与一个医生很不相称。但我对这有个起码的限度。我看到有人把烟卷放在煤斗里,把烟叶塞在波斯拖鞋里,一些尚未回复的信件被他用一把大折刀插在木制壁炉台中间时,我觉得自己决不会这样做。另外,我一直认为,练习手枪是户外的运动,可福尔摩斯若是来了兴致,就坐在扶手椅里,拿着他的手枪和一百匣子弹,抱着维多利亚女王的爱国主义精神,在对面墙上留下星罗棋布的弹痕,我深深觉得,他这样做既不能改变房间内的气氛,也无法改善房屋的外观。

我们的房间里时常塞满了化学药品和罪犯的遗物,这些东西放到了无法预料的地方,比方说放在黄油盘里,或者放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他的文件最让我头疼。他很不喜欢销毁文件,尤其是那些同过去办案有关的文件,他一两年才认真地去归纳处理它们一次。他只有在事业上取得显著的成就时,才会有精力这样做,这在我以往零碎的记录里提到过。但是这种热情维持不了多久,他又会对此显得冷淡,他热衷于看书和每天拉拉小提琴,要不就坐在桌旁的沙发里一动不动。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他的文件越积越多,屋里每个角落都堆满了一捆捆的手稿,他从不烧毁,而除了它们的主人外,谁也没权把它们挪到别处。

这年冬季的一个夜晚,我们一起坐在壁炉旁,我向他建议,既然他现在把案件的摘要抄进备忘录,结束之后,花两个小时,就会把房间收拾得舒服一些。他没法反驳我的正当的要求,有些不高兴地走进卧室,一会儿又提着一只铁皮大箱子走回来。他把箱子放在地板当中,拿个小凳蹲坐在大箱子前,猛地打开箱盖。我看到箱内三分之一装着用红带子绑成的一小捆一小捆的文件。

“华生,这里面有许多文件。”福尔摩斯顽皮地望着我说道,“如果你清楚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文件,就会让我把它们拿出来,而不会让我把别的文件装进去了。”

我问:“这些都是你早期办案的记录吗?我一直想对这些案件做做笔记。”

“好的,我的朋友,这都是我在成名前办的案子。”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捆捆的文件。“这些并不是个个都完成得圆满,华生,”他说道,“这里面有好多很有趣的事。这份是塔尔顿凶杀案报告,这是范贝星酒商案,俄国老妇历险案,铝制拐杖奇案,还有瘸子里科里特和他恶妻的案件。啊,这有一件,这才是桩有些离奇的案子呢。”

他把手伸到箱子的底部,拿出来一个木盒,盒盖可以推动,很像装儿童玩具的盒子。他从里面抽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把老式的铜钥匙,一只上面缠着一个小线团的木钉和三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圆板。

“哎,我的朋友,你猜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笑着说。

“这看上去是一些古怪的收藏品。”

“非常古怪,而围绕这些发生的故事,更会让你感到惊奇不已呢。”

“怎么,这些东西有段历史了吗?”

“不仅有段历史,它们本身就是历史啊。”

“这怎么说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摆到桌子边上,然后带着满足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东西。

他说道:“这些东西是为我回忆马斯格雷夫礼典一案用的。”

我以前多次听他说起这件案子,可是未能了解得更详细一些。我对他说:“若是你详细地告诉我,就好了。”

“这些东西就这样乱糟糟地放在这里啦?”福尔摩斯调皮地大声说,“华生,你的整洁又不能实现了。我好高兴在你的案例记载中,能把这桩案件加进去。这件案子在国内犯罪记载中相当特殊,我相信,在国外也极其罕见。若是搜集我那些不值一提的成绩,却不记载这个案件,那就有点可惜了。

“你还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吧,我对你说过那个倒霉的人的遭遇,我同他谈话,第一次让我想到从事的职业,并且真的把侦探当成我的终身职业。你看我如今声名远扬,不管是大众,还是警方,都把我当作遇到疑难案件的最高上诉法院。我们认识不久后,我接手了被你命名为“血字研究”的那个案子,虽然那时的业务不怎么红火,但也有不少人向我求助破案了。你难以想象开始时,我有多么困难,我历经了许多努力才取得成功。

“我刚来到伦敦时,住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街,闲着没事,就专心致志地研究各门科学,以备以后有所成绩。那时经常有人求我破案,这些大都是我的老同学们介绍的。因为我在念大学的后几年,人们对我和我的推理方法很关注。马斯格雷夫礼典案是我接手的第三件案子。那一系列怪异事件使人兴致高昂,侦破结局证明这桩案子极其重要,让我有信心在侦探行业迈出了一大步。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所学院学习,我同他只是见面点点头。他在同学中并不受欢迎,因为他觉得自己了不起。但我觉得他的自大,其实是想掩饰他那天生的自卑感。他有些贵族子弟的气质,瘦身材,高鼻子,大眼睛,说话不紧不慢,举止从容。他的出身确实是英国一家最古老的贵族的后代。但是在十六世纪时,他们作为这个家族次子的后代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来,定居在苏塞克斯西部,他们家的赫尔斯通庄园是那一地区仍然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筑。他的出生地看起来对他影响很大,我每次瞧见他苍白而庄重的面孔和他头部的姿势,就不免把他与那些灰色的拱道、直棂的窗户以及封建古堡的遗迹联想到一块。我俩聊过一两次,我记得他不止一次地说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感兴趣。

“我们分别四年后,有一天早晨他突然到蒙塔街来找我。他的变化不大,着装像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他讲究穿戴),仍然保持着他以前那种与众不同的安静文雅的风度。

“我同他亲热地握着手,问道:‘马斯格雷夫,你这几年很好吧?’

“他说:‘你可能听说过我那可怜的父亲去世了,他是两年前走的。从那之后,赫尔斯通庄园自然得让我管理了。我又是我们那一区的议员,整天很忙。但是,福尔摩斯,我听说你正把你让我们敬佩的特殊才能应用到生活中去,是吗?’

“我说道:‘不错,我靠这点本事吃饭了!’

“‘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因为我现在正需要你的指教。我在赫尔斯通遇到了一些怪事,警察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这确实是件很不平常难以说清的案子。’

“华生,你知道我听他讲述时有多么兴奋,我有几个月没干什么了,我急切盼望的机会就要来到了。我内心深处早就相信自己能在别人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现在终于有了让我一试身手的机会了。我大声说道:‘请讲述得详细些。’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来,点燃了我递给他的香烟。他说:‘你知道我没结婚,我在赫尔斯通庄园有很多的佣人,因为那是一座杂乱偏僻的旧庄园,需要这些人去照料。我不想辞退他们,在猎野鸡的季节里,我常在家中聚会,每次都留客人住几天,没有人是不行的。我家里雇了八个女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两个男仆和一个小听差。当然,花园和马厩由另外一些人照料。

“‘在这些仆人中,干的年数最长的是管家布伦顿。我父亲当初雇他时,他是一个不怎么好的小学教师。可他有个性,精力充沛,很快就得到我们全家人的器重。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额头很高,他和我们相处了二十年,但年龄不足四十。他有许多优点和非凡的才能,他会说几国语言,几乎各种乐器都会演奏,让人不解的是,像这么有才华的人长期安心于做一个仆役。不过,我想他是安于现状,不愿意做别的事情。凡是来我们家的人都记得住这位管家。

“‘这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人也有缺点,他有点风流,您想呀,像他这样的人在偏僻的乡村做个放荡公子并不困难。他刚结婚时没出现这样的事,他妻子去世后,他就给我们惹了很多麻烦。几个月前,他与我家的二等女仆雷切尔·豪厄尔斯订了婚,我们原来希望他这次能收敛一些,没料到他把雷切尔抛弃了,同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特雷杰丽丝好上了。雷切尔有着威尔士人容易激动的性格,她是一个好姑娘。她为这事得了脑膜炎,直到昨天才能走动。同她病前相比,现在的她成了长着一双黑眼睛的幽灵。这是我们赫尔斯通庄园发生的第一件戏剧性的事情。不料接着又发生了第二个戏剧性的事件,我们暂时把前一件抛在脑后。第二件事情是以管家布伦顿不光彩的事情和被解雇引起的。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说过那管家特别聪明,可惜毁掉他的正是这份聪明,因为他的聪明使他对与他根本无关的事情产生了无法满足的好奇心。若不是意外的发现,我不会清楚他的好奇心会那么重。

“‘我说过,我们的庄园很凌乱。上周四的晚上,我吃过晚饭后,傻乎乎地喝了一杯特浓的咖啡,我在床上一直躺到凌晨两点,一直未能入睡。于是我就点上蜡烛,准备继续看那本我没有读完的小说。可是我把这本小说忘在了弹子房,于是我便披上晨衣去那里取那本书。

“‘到弹子房去,我得先下一段楼梯,然后再走过一段走廊,这条走廊通向书房和枪库。我往走廊尽头望去,忽然看见书房的门敞着,门里露出了微弱的亮光,我看到这很惊讶。我记得就寝前,我关上了书房的灯,并关上了房门。我先是想到一定是盗贼在里面。赫尔斯通庄园的走廊的墙壁上装饰着一些古代武器。我从中挑选了一把战斧,然后,我放下蜡烛,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往门里看。

“‘原来是管家布伦顿呆在书房里。他穿着整齐地坐在一把安乐椅中,膝盖上摊着一张纸,看上去像是一张地图,手托着额头,沉思的样子。我惊讶地站在那里,悄悄地察看他在做什么。桌子边放着一支小蜡烛,我借着那微弱的光线,看到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突然,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写字台走去,打开锁,拉开一个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又回到那张椅子上,把文件平铺在桌边蜡烛旁,接着很像回事地研究起来。望着他那样坦荡自如地察看我们家的文件,我不由地恼怒起来,往前迈步站在门口,他一见我,脸就变得铁青,赶忙把刚才偷看的那张航海图一样的东西塞进怀里。

“‘我说:“好嘛!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干脆,明天你就离开这儿吧。”

“‘他无精打采地一鞠躬,什么也没说地从我身边溜走了。桌子上蜡烛依然亮着,借助烛光,我瞅了一眼布伦顿从写字台里拿出来的文件。我惊讶地发现,那文件毫无用处,只是一份抄录了怪异的古老仪式中问答的纸。这种仪式叫“马斯格雷夫礼典,”是我们家族特有的。过去几百年来,凡是马斯格雷夫家族的人,到成年时就要举行这种仪式。这只是我们家族的私事,就像平常用的私人图章一样,这东西可能对考古学家有点作用吧。

“我说:‘我们还是来谈谈那份文件吧。’

“‘若是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好,我接着用布伦顿留下的钥匙重新把写字台锁好,转身刚要离开时,我的管家突然站在我面前。

“‘他的情绪不稳,声音嘶哑地喊:“马斯格雷夫先生,这个脸我不能丢,先生,尽管我身份低贱,但我平生极重面子,让我这样丢脸就要了我的命。若是你断了我的生路。我的死由你来承担,我会这么办的。先生,若是你不肯留我,那么请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向你申请在一个月内离开好吗,就像是自愿辞职一样。马斯格雷夫先生,辞职没有关系,我不愿意你当着熟人的面将我赶走。”

“‘我对他说:‘布伦顿,你的行为很恶劣,你不配那么多的照顾。不过,你在我们家干的年数太长了,我不想让你在众人面前丢面子。不过一个月时间有些长了,一周内走吧,随便找个理由都可以。”

“‘他绝望地说:“先生,别只给我一周的时间,给我两周的时间吧。”

“‘我再次说:“就一周。你该觉得这对你已是足够宽容的了。”

“‘他绝望地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了。我吹灭了蜡烛,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接下来的两天里,布伦顿表现得恪尽职守,任劳任怨。我没提出这件事,只是好奇地看他怎样保全面子。可是到了第三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吃完早饭到我那问候一天的工作。我离开饭厅后,恰巧碰到了女仆雷切尔·豪厄尔斯。我说过这位女佣人刚刚大病初愈,面无血色,于是我劝她别再去干活了。

“‘我说:“你应该躺在床上休息,身体好了再干别的。”

“‘她带着很奇怪的神情看着我,我有些怀疑她的脑病是不是又犯了。她说她已经够结实了。接着,我告诉她我们要听医生的话,她现在还不能干活,我让她到楼下把布伦顿找来。

“‘她说:“管家已经离开这儿了。”

“‘我问她:“他上哪儿了?”

“‘她说:“他走了,谁都没有看见他到哪儿去了。他没在房间,他走了!”雷切尔说着便靠在墙上,发出一阵阵尖声狂笑,看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的发作,我吓坏了,赶忙叫人帮忙。佣人们把姑娘搀进屋里,我询问布伦顿的下落,她边哭泣边尖叫着。不用问,布伦顿真的失踪了。他昨夜没有在床上睡过,从他前夜回房之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也查不清楚他是怎样走出住宅的,因为早晨门窗都是闩着的。除了他常穿的那套黑衣服不见了之外,他没有拿衣服、表,甚至钱钞都未动。他把长统靴子留下来,却把拖鞋穿走了。让我纳闷的是,管家布伦顿夜里去哪里了呢?他现在情形怎样呢?

“‘我们在整个庄园从地下室到阁楼到处找他,连他的影子也未发现。我说过这是一套像迷宫一样的老房子,特别是那些现在已经没人居住的老厢房。我们把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仍然不见他的踪迹。我难以相信他竟会丢弃所有财产离开,他现在会到什么地方去呢?我把当地警察叫来,仍旧不起作用。前天晚上下过雨,我们又到庄园四周的草坪和小道上寻找,仍然空手而归。这件事就这样,可后来又有新的变化,我们的注意力离开了这个疑团。

“‘那个女佣连着病了两天,时而神志不清,时而可怕地惊叫,我请了一个护士在夜里照料她。在布伦顿失踪后的第三天夜里,护士看到病人睡得很安静,她就在扶手椅上睡着了。清晨醒来一看,病床上没有人,窗户敞开,那姑娘不见了。护士赶紧把我叫醒,我带领两个佣人立刻动身去找那个失踪的姑娘。她的去向容易辨认,我们就沿着她在窗下的足迹找,很快穿过草坪,来到小湖边。脚印在通向庄园处的石子路旁就不见了,这个小湖的水足有八英尺深,当我看到那个可怜的疯姑娘的足迹消失在湖边时,我们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我们马上采取行动,打捞、寻找尸体,但是又是什么都没找到。不料,却捞出一包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来,那是一个亚麻布口袋,里面装着一些陈旧生锈和褪去光泽的金属片,以及一堆暗淡无光的水晶和玻璃制品。除了捞到这些怪异的东西外,再没有别的了。我们昨天费尽心思地到处搜寻、打听,但仍对这失踪的两个人的下落一无所知。区警局的警察们已尽了最大努力,只好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你。’

“‘华生,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急切地倾听他这接连发生的怪异事件,想把它们串到一块,并理出有关事件的主线来。管家不见了,女仆也不见了,女仆曾爱过管家,但后来又有理由仇恨他。姑娘有着威尔士血统,性格暴躁易怒。管家失踪后,她就变得激动异常,她把装着破东西的口袋投进湖里。这些因素都需考虑到,但是没有一个因素触及问题的实质。现在只知道结果,而不知事件的起因是什么。

“我说道:‘马斯格雷夫,你的管家不顾丢掉职业道德去冒险偷看的那一份文件,我得看看。’

“‘没有什么可看的,我们家族的礼典很可笑。’马斯格雷夫回答道,‘说起来它是前人留下来的,还能有可取之处。你想看的话,我这儿抄了份礼典问答词。’

“华生,马斯格雷夫拿给我的就是这份文件,这就是他的家族每个成年人都必须记住的古怪问答词。一块听听。

“‘它属于谁的?’

“‘属于那个已经离去的人。’

“‘谁将得到它?’

“‘那个即将来到的人。’

“‘太阳在哪里?’

“‘在橡树上面。’

“‘阴影在哪里?’

“‘在榆树下面。’

“‘怎么测到它?’

“‘向北十步,再迈十步,向东五步,再迈五步,向南两步又走两步,向西一步又走一步,就在下面。’

“‘我们该拿什么去换取它?’

“‘拿我们所有的一切。’

“‘我们为什么应该拿出去呢?’

“‘因为要守信用。’

“马斯格雷夫说:‘原件并没署日期,但可以看出,文字用的是十七世纪中叶的拼写法。但是,我觉得这对破这桩案子不会有什么帮助。’

“我说道:‘不一定,它可以帮助我们解开另一个谜,比原来的疑团更有趣。解决了这个谜,另一个谜就不难破解了。马斯格雷夫,请原谅我这么说,你的管家真是个很机灵的人,比他主人家十代人都头脑灵活。’

“‘我对你说的话不明白,’马斯格雷夫说,‘我觉得这份文件没有丝毫重要的意义。’

“‘我认为这份文件很重要,我敢说布伦顿同我的看法一样,他可能在那天夜里,你逮住他之前已见过这份文件了。’

“‘这很有可能。我们从未把它当回事地去珍藏它。’

“‘据我猜想,他最后一次只是想记住它的内容而已,在你进来的时候,他正用各种地图和原稿对照,一时害怕,赶紧把那些东西塞进他的衣袋里。’

“‘正是这样。但是他和我们家族的这种旧习俗有何关系呢?而这个毫无价值的家礼有何意义呢?’

“‘我觉得查清这个问题,不会有多大的困难,’我说道,“若是你愿意,我们乘坐去苏塞克斯的头班火车,在现场把这事深入调查一下。’

“‘我俩当天下午就去了赫尔斯通。也许你见过这座著名的古建筑物的照片和记载,这里我就不再详细介绍了,只想说那是座L形的建筑物。长的一排房是比较接近近代样式的,短的一排房是古代遗留房屋的中心,别的房子都是从这里扩展出去的。在这古老房屋的中部那低矮笨重的门楣上,刻着一六○七年这个日期。但是行家们普遍认为,那房梁和石造构件的实际年代还要古老一些。老房屋的墙壁既高又厚,窗户都很小,这一家人在上一世纪盖了一排新房用于起居,旧房早已用做库房和酒窖。建筑物的四周环绕着茂盛的古树,宛如一个幽静的小花园,我的委托人所提到的那个紧挨林荫路的小湖,离房屋约有二百米。

“‘华生,我敢担保,这几个谜不是孤立的,其实是一个谜,若是我清楚地理解‘马斯格雷夫礼典’,就一定会抓住线索,借此查清同管家布伦顿和女佣豪厄尔斯两人有关的案情。于是我尽力地完成这件事。这个管家为何急于掌握那些古老仪式的语句呢?是因为他想看出其中的秘密,这秘密从来未受到这家历代人的重视。布伦顿巴望着从这秘密中牟取私利。那么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秘密呢?它会对管家的命运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我读了一遍这礼典,便觉得有眉目了,这种测量法肯定是从礼典中的语句提醒的某个地点得来的,若是能找到这个地点,我们就能破解这个奥秘,马斯格雷夫的先辈人认为必须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让后人记住这个秘密。要动手做这件事,我们已得知两个方位提示:一棵橡树和一棵榆树。橡树在房屋的正前方,车道的左边,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古老、这么高大的树。

“‘这棵橡树在起草礼典的时候就有吗?’我们坐着马车经过橡树时,我问。

“‘可能在诺耳曼人征服英国时,这棵树就存在了,这棵橡树有二十三英尺粗呢。’

“‘你知道那棵榆树在什么地方吗?’

“‘哦,知道。’

“‘那老榆树没有了,新榆树倒有许多。’

“‘我很想瞧瞧那棵老榆树的具体位置。’

“我们乘坐的是单马车,我的委托人没有带我进屋,他直接把我带到草坪的一个坑洼处,那就是老榆树原来生长的地方。这地方位于橡树和房屋的正中间位置。我的调查有了希望。

“我问他:‘这棵榆树的高度我们也许不可能知道了吧?’

“‘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这棵树高六十四英尺。’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惊讶地问他。

“‘我年少时的家庭教师常让我做三角练习,总是要我测量高度,那时我就测算过每棵树和每幢建筑物的高度。’

“真是出乎意料的好事,我的数据来得比我想象的还快啊。

“‘请告诉我,’我问他,‘那管家对你提到过榆树的事吗?’

“雷金内德·马斯格雷夫惊讶地瞧着我。他回答说:‘让你这么一提醒,我想起几个月前,布伦顿在和马夫争论时,确实问过我榆树的高度。’

“这真是太妙了,华生,我的想法可以证明是正确的,我抬起头望了望太阳,这时太阳已偏西,再过大半个钟头,就会偏到老橡树最顶端的枝头上空的位置。这样礼典中提示的一个条件落实了。可是榆树的阴影肯定是指阴影的长度,怎么不可以用树干做标竿呢?于是在太阳偏过橡树顶时,我寻找着榆树阴影最远端在哪个位置。”

我说:“那肯定是极其复杂的,福尔摩斯,那棵榆树早就没了。”

“不错,但是我清楚,布伦顿能找到,我也能找到,这并不困难。我随着马斯格雷夫走进他的书房,削了一个木钉,我把一根绳子绑在木钉上,每隔一米打一个结,然后,又拿了两根钓鱼竿绑在一块,高度正好是六英尺。我和我的委托人回到老榆树原先生长的地方。太阳正好落到橡树顶。我把钓鱼杆插在地上,记下阴影的方向,测量出阴影的长度为几英尺。

“计算起来也不难。竿长六英尺时投影为九英尺,树高六十四英尺时投影是九十六英尺。当然,钓竿阴影的方向就是榆树阴影的方向。我比量出这段距离,结果快到了庄园的墙根。我在那地方钉下木钉。华生,当我发现离木钉不足两英寸处有个锥形的小洞,你可以想到我当时兴奋极了。我明白这是布伦顿丈量时做的标记,我正在做和他同样的工作呢。

“我们从这一点开始步测,我先用袖珍指南针定下方向,然后沿着庄园墙壁向北走二十步,再钉下一个木钉做标志。接着我谨慎地向东走了十步,向南走四步,恰好来到老房子的门槛。我按照礼典暗示的地点,向西迈两步,就走到石板铺的甬道上。

“华生,我以前从来未那样失望过。在那一会我甚至认为我的计算犯了实质性的错误。西沉的太阳把甬道的路面照得通亮,我瞧见铺在路面上的那些已经被路人磨光的灰色石板仍旧被水泥牢固地铸在一起,显然好多年来未被人挪动过。看来布伦顿未在这地方动手。我敲了敲石板,发出的声音到处都一样,石板下面根本没有裂缝。幸运的是,马斯格雷夫终于领会我这样做的用意,和我一样来了精神。他拿出手稿来核对我计算的结果。

“‘在下面,’他提高嗓门喊道,‘你忘了一句话:就在下面。’

“我原想我俩要动手挖掘呢,他这么一说我明白自己想错了。我大声说:‘这么说甬道下面有个地下室吗?’

“不错,地下室和这些房屋一样久远,就在下面,我们从这扇门进去。’

“我们沿着弯曲的石阶走了下去,我的同伴划亮一根火柴,点着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木桶上的提灯。顿时,我们就看清了我们要找的地方,可以看出最近几天没人来过。

“这里被用作堆放木材的仓库已很久了,出乎意料的是乱丢在地面上的短木头,现在已让人堆在两旁,以便给中间腾出一块空地来。这块空地上有块沉重的大石板,石板中央有一个生锈的铁环,铁环上缠着一条厚厚的黑白格子布围巾。

“‘天哪!’我的委托人惊叫道,‘这是布伦顿的围巾,我看到他戴过这条围巾。这个坏蛋在这里做什么?’

“在我的建议下,叫来了两个当地警察,然后我抓紧围巾,用力想把石板提起来。可是我仅仅挪动了一点。最后在一位警察的帮助下,我才费力地把石板挪到一边。石板下露出一个黑洞,我们一块向下望着。马斯格雷夫跪在窖旁,提着灯伸进去探照着。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小地下室,深约七英尺,长宽约四英尺,两边各放着一个箍着黄铜箍的木箱,箱盖已经打开,锁孔中插着一把古怪的老式钥匙。箱子外面积尘很厚。由于受到蛀虫和潮湿的侵蚀,箱子的木板已经烂穿,里面长满了青灰色的木菌。箱子的底部散落着一些显然是古代硬币的金属圆片,除了我现在手里拿的这些,别的什么也没有。

“但是,我们当时根本顾不上这个旧木箱,因为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蜷缩在箱子旁的东西上。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人,蹲在那里,前额抵着箱子边,两条胳膊抱着箱子。这个姿势让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脸上,让人难以辨认这个扭曲的、猪肝样的面容到底是谁。我们把尸体拉上来,从他的身材、衣着和头发来看,这死者就是我的委托人家的管家。这个家伙已经死了好几天,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不知道他是怎样弄到这个样子的,尸体被运出地窖后,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难题,这个难题和我们刚开始遇到的难题一样难以搞清。

“华生,我承认直到如今,我仍然对我的那次调查感到失望。我原以为只要找到马斯格雷夫仪式中提到的地方,我就会解开这个疑团。可我现在找到了这个地方,却仍然没搞清楚这个家伙怎么落到了这个下场的;那个失踪的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又做了什么呢?我在墙角的一个小木桶上坐着,仔细地思考着这个案件。

“华生,你知道碰到这样的事情我会怎样处理。我替这个管家设身处地地想。首先我估摸一下他的智力水平,努力想着自己落到那一步会怎样做。在这情形下,事情并不怎么难,我想布伦顿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用去想他考虑问题会出现什么‘人为误差’。他知道那儿藏着宝物,便在那儿准确地找到了,但石板太重,一个人无法挪动。这怎么办呢,就得找个人来帮助,在庄园以外找信得过的人吧,这得冒被人发现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庄园内找个助手。向谁求助呢,他想到了那姑娘表露出的重归于好的意图,于是大献殷勤,又约好一块行动。他俩可以在夜间来到地下室,一块用力掀开石板。我追述着他们的行动,像我亲眼看见一样。

“但是,要想搬开这块石板,对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是吃力得很。就连我和那粗壮的苏塞克斯警察一块去搬也不觉得容易呀。他们挪不动石板怎么办呢?换了我会怎样去做呢?我站起身,认真地查看了地面乱放的短木头。我马上见到了我预想中的东西。一根长约三英尺的木料,木头的一端有明显的缺痕,另外有几块木头塞进空隙里,直到这个空当可以让一个人爬进去,才竖起一块木头顶住石板,不让它掉下来。因为石板重量全部压在这根木头上,所以这块木头落地的一端便有了一个缺痕。这样我的证据是确凿的。

“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看得出,这地窖能让一个人钻进去。女仆一定在上面等着。布伦顿在地窖里打开木箱,把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递上去。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我估计,可能是那个性情暴躁的凯尔特姑娘感觉到这个时候可以任她摆布这个对她三心二意的男人,于是郁积在心中的复仇怒火突然冒了出来,当然也可能是木头突然滑倒,石板自己落下,把布伦顿关死在自找的石墓之中,而她的过错只是掩盖事实未上报,或者是她突然把顶木推开,让石头落回洞口……不管怎样,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抓着宝物,拼命往曲折的阶梯跑着,对身后传来的粗声闷气的叫喊声,和那双手疯狂捶打石板的声音,根本不理会。那块石板慢慢地把她的负心人活活地闷死了。

“这就是她第二天清晨脸色苍白、精神崩溃到了怪笑不止的原因。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这些东西同她又有怎样的关系呢?显然,箱子里一定是我的委托人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古金属和水晶石了。她找到了一个机会就把这些东西扔进湖里,以销毁罪证。

“我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坐了大约三十分钟,思考着整个案子,马斯格雷夫依然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手中的提灯晃动着,向洞内看着。

“‘这些是查理一世时期的硬币,’他从木箱中取出几枚金币说,‘你瞧,我们把礼典写成的时间推算得很正确。’

“‘我们再找找查理一世时代别的东西。’我突然想到了礼典开头两句问答可能有什么涵义,便大声喊,‘让我 们瞧瞧你从湖里捞出的口袋里装的东西是什么吧。’

“我们来到他的书房,他把那些破烂东西摆在我的面前。我一开始看到那些东西认为它们并不重要,因为那金属几乎已经变成了黑色,那些石块也暗淡无光。但是,我拿起一块用衣袖擦了擦,它在我的手中,竟然象火星一样闪闪发光。那件金属制品双环形的样子,由于扭曲变形了,不再是原来的形状。

“‘你不会忘记吧,’我说,‘英王查理一世死后,保皇党还在英国进行武装反抗。当他们最后被迫逃亡时,他们可能把许多贵重的财宝埋了起来,打算到太平时期再回来挖取。’

“‘我的祖先拉尔夫·马斯格雷夫爵士是著名的保皇党党员,在查理二世流亡期间,还是查理二世的得力助手呢。’我的朋友说道。

“‘是嘛,这就对了!’我说,‘现在我认为这才是我们找到的最后的环节。我得祝贺你获取了这宗财宝。虽然来之不易,这可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啊,而作为历史珍品,它的意义就更是不可估量。’

“‘这会是什么东西呢?’马斯格雷夫惊奇地追问着。

“‘知道吗,这可是英国的一顶古代的王冠。’

“‘王冠!真不敢相信!’

“‘一点没错。想想典礼上的话吧!它是怎么说的?“它属于谁?是那个离去的人的。”这一定是指查理一世被处死说的。接着是“谁应该得到它?那个即将来到的人。”这是指查理二世说的,因为他到赫尔斯通庄园来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认为,不用置疑,这顶破损得不成形状的王冠原来是斯图亚特帝王戴过的。’

“‘它怎么会落进湖里去了呢?’

“‘哦,这个问题就需要耗费功夫来说了。’说着,我尽可能地把我自己整个的推理过程和论证叙述了一遍,直到夜色渐深,明月高悬。

“马斯格雷夫把那堆遗物放回亚麻布袋,问道,‘那为什么查理二世回国后未把王冠取走呢?’

“‘是啊,你一下子就说准了我们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也许是知道这个秘密的马斯格雷夫在这个时候去世了,出于疏忽,他把这个做暗示指南用的礼典留给后人,却没有点明其中的含义。从那时起世代相传,却没人发现秘密,直到那个管家揭开了秘密,并在冒险中丧生。’

“华生,这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的故事。这顶王冠现在还留在赫尔斯通庄园,不过在得到王冠之前,他们经历了法律有关的一些周折,花了一笔钱才留下的。我相信,只要你一提到我的名字,他们一定愿意把王冠拿出来让你看看。那个失踪的姑娘,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大概她已经离开英国,带着犯罪的记忆逃到国外的某个地方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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