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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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国治所在剧县,地处昔年齐地。其地临海,多有渔盐之利,又有铁矿,故而北海之地多有富商巨贾。

剧县边境之上,刘备正笑着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身侧的关羽,“云长看看,益德在信中倒是好一番吹嘘。”

关羽将信接在手中翻看了一遍,一眼便看出这书信是张飞亲手所书。

看完信上所言,他也是笑了一声。

张飞在信上大肆吹嘘,自言以一敌二,力战吕布与赵云二人不败。

其后更是在他的劝说之下,两人这才放下兵刃,化敌为友。

刘备笑道:“可惜最后子龙还是随童师离去,不然你我又多一臂助。”

“子龙与兄长志同道合,暂时分离算不得什么大事,早晚会再相逢的。”关羽将信收起后道。

刘备点了点头,不再多想北地之事。高柳有戏忠和张飞在,出不了事情。

他举目朝剧县的方向望去,“再有一日便要进到剧县境内了,也不知此地之人给咱们准备了些什么大礼。”

北海之地远离中原,又是富庶的临海之地,地方势力与王国之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还不曾入县,却已然可以想象出此时县中之人多半是严阵以待,正等着他这个北海相送入门去。

在他们身后的马车里,贾诩和荀攸各自坐在座位两侧,两人之间极少言语,倒是坐在中央的简雍,时不时的与两人聊上几句。

………………

第二日,刘备一行进入剧县境内。

只是一处界限之隔,却是如同身处两处天地。

剧县之外,庶民流散,卖儿卖女以求生者不计其数。路边多饿殍,尸骨遍地无人收敛。南北东西,流民每每数以千计,左右环顾,不知该去往何处。

剧县之内,却是大道之上无积尘,路上往来之人皆是衣着整洁,面上略无饥馑之色,好一处人间桃源。

刘备此时正牵马而行,关羽护卫在他身侧,其后是贾诩和荀攸二人。

“我说的如何?在剧县之中定然不会有所谓的贼寇。”刘备打量着县中人,开口笑道。

原来今日来到剧县之前刘备便已和关羽打了个赌,赌的便是这剧县之中到底是如何一番场景。

如今看来,果然如刘备昨日在边境之外所猜测的那般,剧县之内一片歌舞升平。

“不想果然被兄长猜中了。”关羽叹息一声。

他自不是为了打赌输给刘备而叹息,而是如今剧县之中布置出这副样子,其当政之人是何等人物,已然无需多言。

“我倒是希望不曾猜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罢了。”刘备自嘲一笑。

而他所言的前事,自然是上辈子的事。

一直如此,历来如此。

“玄德倒也无须为此愤慨,人心本就是如此。总归是手中钱财越多,权势越大,心中的人性反是越少。”贾诩在后笑道。

“文和说的是。”刘备点了点头,澹澹道,“无非是多杀些人罢了。”

一旁的荀攸听闻贾诩之言,先是颇为诧异的看了贾诩一眼。

如此言语,若刘备是多疑之人,只怕难免在其心中留下芥蒂。

只是听闻刘备的回答,荀攸倒是若有所思。

一路走来,他与贾诩之间的言谈虽然不多,可他自幼便有识人之能,自然能看出贾诩此人是个极有心思的人物。

如此人物,若是换了一个心思多疑的主公,定然说不出这种话来。

由此他对刘备的性子倒是又多了些了解。

刘备自然不知此时荀攸心中所想,他也来不及去多想。

只因此时在他们不远处已然有车马相候。

为首之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身锦衣华服,面上笑容却是极为和善,全无半点上位者的咄咄逼人之势。

此人身侧是个身披甲胃的雄壮汉子,只是想来是许久不曾披甲的缘故,此人虽是竭力挺直腰身,可身上的甲胃依旧将他的身形压弯了少许。

而在二人身后是三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站在中间的老者拄着一根竹木杖,不时还要咳嗽几声,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样貌。

两侧的老人刻意落后他半步,看来是以他为尊。

相较于前面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反倒是这三个老人更有上位者的气势。

“玄德何来之迟也!”

最前面的中年人大笑一声,直奔到刘备身前,他伸手握住刘备的双手,口中笑声不断,“玄德真是让孤久等了,如今玄德到来,孤无忧矣。”

能在这北海国之内称孤的自然只有北海王。

“有劳大王久侯。”刘备虽不知北海王为何会识得他,可依旧恭身行礼。

如北海王这般诸侯王于王国之中虽然不曾有军政大权,可到底是汉室宗亲,名位尊贵,即便是朝中权重如三公者,见了北海王这些诸侯王,未曾言语便要先矮上三分。

虽是初次相见,可北海王言语之间倒是半点也不客套,与刘备像是相识多年的故友一般,“听闻玄德将至,孤早已在城中安排了酒宴。玄德久居内地,想来还不曾吃过这临海之地的海中之物。说来这海中之物的滋味可是好的很,只怕玄德吃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放不下了。”

北海王言语不断,他身后的老人却是轻声咳嗽了一声。

北海王面色变了变,只是很快恢复如初,拉着刘备的手来到三个老人之前,“田老,李老,王老都是国中的大族,这些年为国中之事费了不少心力,即便是孤也多有依仗。”

刘备微微眯了眯眼,看向那个最中间的田老。

姓田?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个田。

“我等虽久在北海之地,却早已听闻玄德之名。当初与孙公佑一起陪同郑公前去雒阳辩经的人之中就有我等的人手。彼时可是亲眼见了玄德纵酒高歌的豪情,如今玄德来了北海,我等实在是安心的很。”被北海王称为田老的田中开口道。

刘备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备本无才德,所行皆是侥幸之事,田老谬赞了。”

此时北海王又将他拉到那个披甲汉子身旁,“这位是沉俊沉中尉,是咱们北海出了名的豪壮之士,还不曾有人能在沉中尉手下走过一合。”

披甲汉子抱了抱拳,翁声道:“北海相有礼,某甲胃在身,不便全礼,还请恕罪一二。”

只是此人口中虽然说着请恕罪一二,可言语之间却是傲气十足。

刘备见状一笑,朝身体后摆了摆手,拦下想要迈步上前的关羽。

好一个一黑一白,红脸白脸。

本以为要到了城中他们才会发难,不曾想如此迫不及待。

“大王,既然中尉在此,为何不见国傅?”刘备笑问道。

在场之人面色都是一变。

“国傅最近患病在家中修养,故而不曾前来,等到了县中玄德自然可见。”

北海王似是不曾察觉众人之间的言语交锋,只是拉着刘备朝一旁的马车走去。

其马车颇为奢华,数马拉车,两侧无遮拦。

他拉着刘备的手径直走上马车,两人于马车上并排而坐。

其后中尉沉俊等人也是各自登车,北海王车驾在前,其他人紧随其后。

七八辆马车一字而行,骑着骏马的武士在前开路,大声呼喝着王驾出行,余人退避。

车上皆有披甲武士驾车,弯刀拉弓,威风凛凛。

刘备抬眼望去,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于雒阳城中,于塞北之上,他见过的大场面都要比此地的这些小打小闹威风上不少,故而这些剧县城中的豪富精心弄出来的排场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

真正让他心寒的,是他举目下望时自一旁的庶民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

那是一种极深的恨意。

欺上瞒下,无非最多也就是欺上罢了。

世道到底如何,这些底层的庶民要比其他人更清楚。

他年的黄巾之乱后青州残破不堪,仇恨的种子是否早已埋下?

他吐了口气,忽的想起一句流传多年的言语。

使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

………………

北海王府中早已准备好宴席,随着北海王等人回返,府中的仆人杂役们立刻开始张罗起来。

此时北海王正拉着刘备的手,为他指点着挂在墙上的字画和立在两侧的屏风,“这些字画多是出自名家手笔,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本就不擅此道,只是随口敷衍道:“笔走龙蛇,筋力劲健,都是一等一的好字画。”

“看来玄德不喜书画之道。”北海王双手扶着肚子笑道,“其实我也不爱此道,只是最初之时国傅总是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我身为一方国王诸侯,如何能不通书画之道?我被他逼的烦了,这才勉强学了一些。也就是能随口言语上两句,其实全然上不得台面。”

刘备点了点头,“旁人只看到大王的风光,却是看不到大王也有无奈之处。”

此时众人都在外忙碌,此处唯有刘备与北海王。

“玄德知我。”北海王笑道,“我这般人,若说少年之时没有过雄心壮志你自然是不信的。只是我也明白,一旦真的有了雄心壮志,又偏生真的能做出些事情来,那我也就离刀斧临身不远了。”

“说来我倒是有些羡慕你。你虽出身不如我,可终究是要比我自由不少。”

刘备抬头望着北海王,不知他为何要说起此事。

世上事自来最忌交浅言深,北海王为王一方,当家做主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孤是做不成什么事的,若是随便动一动这县中的人,只怕明日就要刀斧临身。故而只能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富贵王侯。渤海离此地不远,当年渤海王的惨状如今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孤可不是什么道德圣人,什么为庶民而死,可从来不在孤的考虑之中。”北海王笑道,“可你不同,你有此力,更有此心。”

刘备笑道:“如此说来,大王是想我来做这个恶人?”

北海王向外看去,此时田中等人正站在堂外,凑在一起,不知在筹谋何事。

“怎么会是恶人?若是玄德能够借此机会整顿北海的吏治,到时你刘北海的大名自然会流传开去。”北海王笑道。

“大王这是欲拿我做手中刀?”刘备笑问道。

“玄德也知除不除掉这些人于我而言其实并无差别。孤为汉家亲封的王侯,即便不除掉他们,他们依旧是要对孤毕恭毕敬,好吃好喝的供给孤王。如今孤希望你除掉这些人,也无非是希望那些庶民能活的好一些。”北海王笑道。

刘备闻言一愣,倒是也无从辩驳。

北海王说的确实不差,相比起一个诸般事情都想插手,洁身自好的诸侯王,外面的人更想要的是一个沉迷酒色的无能之人。

“看来大王也是聪颖之人。”刘备死死的望着北海王,“难道就甘心这般下去?”

“有何不甘心?”北海王笑道,“我可不是陈王,有什么振兴刘氏的宏图壮志。”

他拍了拍腰间赘肉,笑道:“此间乐,不思雒阳。”

………………

几个时辰之后,酒席开宴。刘备坐在北海王右手一侧,中尉沉俊坐在北海王左手一侧,田中等人则是坐在阶下的木桌前。

席间众人依次给刘备敬酒,刘备也是一一应下,一时之间也算是宾主尽欢。

来之前定下的计策便是要先与这些人交好,其后等这些人放松警惕,再找出他们的破绽一一击破。

他本就是善于结交之人,此时在他刻意的拉拢之下,中尉沉俊这个武夫倒是一时之间错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全然忘了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不想此时阶下正在跳群舞的女子之中有人跳错了步子,竟是被身上的长裙拖曳倒地。

既是群舞,一人出错,其他人自然也只能停下步来。

北海王还不曾开口,沉俊已然是勃然大怒,他站起身来,指点着两侧军士,要他们将这个女子拖将下去。

至于被拖曳下去会是个什么结局,在场之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却无人出声阻止。

关羽站起身来,来到中央,将两名想要将女子拖曳下去的军士打翻在地。

台阶高处的席位之上,刘备也是站起身来,笑道:“若是备不曾记错,此事该如何处置,当是我这个北海相的职责所在才是。”

沉俊目视刘备片刻,又打量了一眼田中,见此人摇了摇头,他这才又重新坐了下去。

刘备望向堂下不敢言语的众人,笑道:“莫要愣着,大好的日子,接着奏乐接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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